黄色的警戒线将巷口封锁,路过的行人一边将厌恶的视线投入到那阴暗的深处,一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巷子深处,几名警察全神贯注地守在一所人家的院门外。
尽管全副武装且训练有素,但却没有一个想要冲进案发现场的人。
他们都是胆小鬼吗,当然不是,起码不全部是。虽然不排除有靠关系逃避考核或者在结果上动手脚的家伙,但警所内部还没腐败到全部人员都是这样混进来的。之所以这样据守,是因为这起案件的“凶手”不是他们能轻易对付的。
换言之,他们能战胜“凶手”的几率不到10%。
一名面色凝重的中年警察正试图在吐出的烟雾中稳定自己的情绪,但颤抖的手显露出效果甚微。凭借多年的经验才将内心的慌乱不表现在脸上,否则自己的怯意一定会感染到周围的部下。
第三支烟蒂落地的时候,匆忙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
“这就是你带回来的‘猎人’?”中年警察看向部下身旁的人员,一瞬间开始怀疑是不是对方听错了自己的命令。
“发生案件的就是这户人家吗?”其中的少年无视对方的疑惑,指着全员警戒的那道门扉。
“喂,等等。”
少年伸出的左手被拍回。
“你这小鬼,真的是‘猎人’吗,这可不是什么过家家游戏啊。”
“这个孩子……我倒可以肯定是‘斑鸠’。”
打量着和少年同行的女孩,虽然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更像是该在家里玩过家家的年纪,但头上那对黑色的兽耳,可以说是再直接不过的证据了。
如果在旧时代,人们对于女孩头上的东西第一反应肯定是毛绒的头饰,赞誉其物主可爱的同时说不定会忍不住询问物品的售处。
但现如今,人们只会联想到那可怕又厌恶的存在——诅咒之子。
“又被这样对待了,初霁,第几次了啊。”女孩忍不住捂嘴偷笑,侧头看着那张稍有愠色的面孔。
“闭嘴。”
少年熟练地从钱包中抽出证件,用力地举到中年警察面前。
“远东梦渚结社,夜雪初霁。”
他又特意换了种语气说道,
“警官,如果还不相信的话可以查一下警课登记在册的结社名单,不过那时我可不敢保证里面的家伙还能安安稳稳地在里面。”
“附近就没有别的结社了吗?”中年警察没有理睬少年,转身询问将两人带来的部下。
“额……有是有,不过最近的结社距离这里也有五个街区。”一脸青雉的警察摆弄着手机,利用警课特定的软件查找着周围,“除此之外的结社都在十个街区之外甚至更远……,”
部下的话语让他明白了更换结社的不可能性,他无奈地咂了下嘴,不得不将目光再次放回到面前的两人身上。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身上套着一件看起来就知道是地摊货的运动外衣,下身穿着深灰色裤子,附在腰带的一把Mark23型手枪虽被外衣遮住,但凭借多年的经验他和少年第一时间的接触便已察觉,背后一柄七十公分左右的黑灰合金钢剑被束带牢牢绑在身上。
不过最瞩目的还是少年那茂密的斜刘海,几乎要将他的左眼遮住,难免让人担心他是否真的使用到它,搭配上他那丝毫没有阳光可言的表情。
抛开武器来看的话,这家伙就是传说中落魄又穷酸的阴郁角色。
而同行的女孩则是截然不同的形象。
几乎没有多余的色彩,如同参加舞会一般的黑色洋裙,装饰着精致的蕾边蝴蝶结,一束浅蓝色的发带简单系在女孩棕色的短发,透露出淡淡的高贵气场的同时又不失可爱与活力,白色的过膝袜将庄重压抑的负面印象扼杀。
自见面之刻女孩便昂首而立,一举一动间尽显礼仪的标致高雅,不客气地说比起那些名门贵族的富家千金也毫不逊色。
两人相形对比完全是黑和白的差距。
世界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中年警察这么想着,抽走了少年手中的证件。
“小鬼,你们结社就没有其他人了吗,最好是比你年纪大的。”
“目前结社里可供调动的只有我们两个了,希望警官不要看在年龄的因素上对我们的实力产生什么错误的猜疑。”初霁非常明白对方对自己心生顾忌的原因,如果不是这次任务报酬关系到房租的话,他也很想诚实地回答“抱歉结社只有我们两人”。不过目前拿下这家伙的信任是首要目的。
平心而论,少年的年龄的确远远低于猎人的平均水平。虽然这份工作大多薪酬丰厚,但要拿上性命去和那些源宿战斗的危险性也是不言而喻,除了专业性受过特殊训练的团体组建的大型结社,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为了追求钱财的亡命之徒。三十多岁的喘着粗气,满脸凶相的大叔才是职业中常见的角色,像他这种还在学业中的小鬼,很难不让人怀疑身份的真实性。
嘛,虽然事实上他也是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拿到十三课的猎人证明。
翻看了二人的证件,上面的章印确认为十三课所刻。
开什么玩笑,即使事实摆在眼前,中年警察还是接受不了面前这个岁数能当他儿子的少年通过了结业考核(成为猎人的唯一途径)。
“小鬼,你成为猎人多长时间了?”
“两年。”
“天梯排名?”
“额,三十一万一千九百三十二。”
“三十一万多,我记得天梯最多不是三十万人吗?”
"组长,"青雉脸警察将手机的屏幕转向这边,“截止到目前,天梯排名已经注册的人数为三十三万一千四百零八,排名第三十一万一千九百三十二位的组合显示为夜雪初霁,永濑七澄无误。”
天梯排名,是由国际猎人协会通过各成员打倒的源宿数目及贡献推出的战力排行榜,也是衡量一名猎人实力最直接的标准,旨在为各国政府在发布任务时能更为恰当地找到与之相对应的成员。当然,在现实中,各个国家与地区对于天梯排行的政策也不同。在神滨市,排名前列的成员享受成为政府正式部队人员的优先选择权和任务处理权。另外特别注意的是,斑鸠与其所属猎人共享一个排名。
得益于初霁的低廉贡献,这个排名可以说是杂鱼一般。
“小鬼就是小鬼,这个排名倒是很符合你们啊”意外的是中年警察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也与些许的猎人打过交道,目前这是他所知悉的最低排名,不如说这种年纪的小鬼就该有如此的实力。
虽然知道对方是揶揄自己,但初霁和七澄都无话可说。
既然证件与天梯排名都能证明他们的身份,眼下又没有别的选择,合作是唯一的方案。
审查完证件的中年警察向他们简单介绍了情况:
接到民众报警说听到邻居家发生惨叫,又传出来巨大的枪击声,便紧急带人来处理,结果一推门就看见趴在院子里的受伤的类似蜥蜴模样的源宿,吓得赶紧关门,幸好背对着他们的源宿没有发现。联络十三课求助的话也是转到民间结社,不知多久能赶到,这时正好有部下声称在来的路上看见周围有小型结社。
这是一座在巷子深处的中式庭院建筑,展现在初霁面前的是一道高达三米左右的砖制的外围护墙和传统院门,作为中式建筑的一大特色,其蕴含的文化和意义都是旧时代人们信仰和理念。
初霁指了指院墙,七澄便如同一只黑猫似的迅速溜上了院墙。
现场的警察没有一个不被其矫健又神速的身姿所震撼,其速度之快,根本不像是人类所能实现的。
起码不是普通的人类所能实现的。
十秒钟后,七澄轻巧地落到地面。
“唔,一只长得好像是恶心的蜥蜴源宿,大概十几米长,凭外貌来看应该是单因子,腹部下面貌似有伤口,一直在往外面流血,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那应该是被这院子的主人打伤了,邻居不是报警时说听到有枪声传来吗,恐怕那就是主人和源宿在交战,而且从那时到现在它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这一点来推测,枪中的装填的应该是钬弹。”
“还有。”
初霁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撇开,
“下次执行任务不要穿裙子了。”
七澄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冒出害羞的红色,
“变态初霁!”
如闪电般挥出去的右手被初霁恰如其分地躲开,该说是猜到了还是本能反应,从七澄做出动作的初阶,他的身体就已经开始了规避动作。
“要不是突然要出任务,本小姐怎么会这个打扮!”
“上个月执行任务时你不也是穿的这身吗。”
“找只猫而已,本小姐穿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吧,又不用特意战斗!”
“可最后你还不是为了救那只猫咪爬上了树吗。”
“那又怎么样……唔,这么说你当时也……”
“啊……”
“你们是来这搞笑的吗,赶紧工作啊!”
中年警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了。
凭借以往的经验,初霁很快就敲定了一个简单的几乎万无一失的计划。
二人蹑手蹑脚地翻过院墙,尽可能把发出的声响压倒最低。
映入初霁眼中的是和七澄描述一致的场景。
空旷庭院中只摆设了一些廉价的石制装饰品,一圃园地种植着这个季节适合生长的植物。正屋是气派传统的坡顶式结构,耳房则是衬托式的平顶简易砖房。
这种建筑与布局方式很大程度上说明屋主是中国籍贯。
该说是偏远地区地价偏低还是物主有钱,庭院实在是大的离奇,如此体型的源宿在其中想必也能运动自如。
那只类似于蜥蜴的生物正趴在庭院中央,腹部下的地面已被鲜血染红大片,若不是源宿的话,这个出血量毫无疑问会杀死它这种体型生物。尽管它如同尸体般没有任何反应,但其发出的丝毫不敢让人靠近的气场只会把祈祷其已死的念头打消在脑海。
相互对望一眼,初霁掏出那把硕大的黑色MK23手枪,七澄也伸出自己的爪子设为战斗状态。
虽然不敢确定,但初霁凭借这家伙单一的外观推断应是D级单因子源宿,只要命中其要害一发钬弹,就能了断它的生命。
庭院中虽然闯入两名陌生来客,但周围的宁静还同以往一样,巷子深处特有的安寂岿然不动,就像日常的午后。
初霁屏住呼吸,距源宿十米为半径,尽可能地放轻脚步以顺时针为方向朝着它的正面绕行,而七澄则是守在尾巴处附近 。
一面慎重前行一面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巨物。
砖灰色的鳞甲上点缀着少许蓝色,侧腹透露出和背部不同的灰白色六角鳞片,深浅相间的环纹尾巴几乎等同于体长,四肢较短,扁平的指趾紧紧地贴着地面,左前指趾上还握着破碎的衣料。三角形的头上也是覆着紧密的鳞片,那道弧形吻鳞的长度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初霁从电视上见过科莫多巨蜥的身姿,但那具骇人的躯体和面前庞大的生物相比就像是宠物一般。
按照计划顺利到位,源宿还是紧闭着双眼。
初霁深呼一口气压低身子,
“上吧!”
黑色的身影旋即消失,
下一秒,感受到尾部传来剧痛的源宿本能地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嘹亮的凄惨叫声。
和设想的完全一样,这是七澄用尽全力的一击,虽然不至于击穿蜥蜴型源宿的鳞甲,但也能创造足够的疼痛感反馈到它的大脑神经了。
双手紧握MK23的初霁将宣告审判的漆黑枪口对准露出的上颚。
爬行类源宿虽然大多体表覆盖鳞甲,但柔软的上颚是能让致命的子弹射入脑髓的一大要害。
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却没有听见代表胜利的枪鸣声。
哑火,又来……
明明几分钟前检查时一切安好的手枪怎么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故障。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初霁的头脑变为一片空白,完全未曾料想的结果给了他重重一击,如冰川刺穿骨髓的寒冷正从脚底疾速涌上,将他封锁在原地。
被激怒的源宿盯着正前方僵住的人类,深红色的眼瞳中满是冷血动物狩猎时的杀意。
如同红色长鞭的舌头用连超高速摄像机也无法看清的速度瞬间缠绕在愣在原地的初霁腰围上。
只需轻轻一拉,初霁就会毫无悬念地成为源宿的口中餐。
面对如此困境,因意外打击和生死瞬间的惊恐剥夺了他应对的能力。
可就在食物将要被拉回的一瞬间,那个黑色的娇小身影再次出现,弹回口中的只有半截断掉的舌头和留在上面强烈的痛感。
她用力攥着初霁的衣摆把他拽到安全地带。
“笨蛋初霁,为什么不开枪,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麻烦挑个好点的时间。”
“呃,七澄,计划失败,我们得另想办法了。”
被女孩所救的他终于从呆滞的状态恢复,迅速丢掉手中已经出现故障的枪,从背后拔出那柄七十公分的黑灰色合金钢剑。
“为什么丢掉你的手枪,难道又是……”
根本不需要多余的猜测,绝望的答案在女孩心中浮出。
悲伤的表情爬上本该傲气的脸庞,深红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内心的恐惧,往日的悲剧开始在眼前闪现,伴随着那一张张充满恶意的扭曲面孔。
“恶魔,是传说的……恶魔。”
“都是因为你!”
“把他们害死的,是你吗……”
燃起的火光惊扰了夏夜的安眠,余烬和硝烟乘着风流飘向远方,残破的楼房被鲜红的液体装饰一隅,绝望和不甘的惨叫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每一次枪声之后,视野所及,满是补丁的衣服被肆意践踏,被利器划破皮肤的躯体如同玩偶一般倒在地上。火苗在破碎的家具之上曼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为什么,会这样,”惨剧般的现实正在女孩的眼前上演,震惊和惘然支配了内心,她宁愿此刻是在噩梦之中。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七澄不自觉倒退两步。
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抚上轻柔的棕发,黑色的兽耳也随其折倒。
“傻猫,如果你在这时候陷入低沉,咱们可真的要一起殉情了。”
被回忆即将吞噬的女孩望着那副熟悉的讨厌模样,迷茫的眼神重新燃起凛然和傲气的焰魄。
初霁的手被粗暴的打开。
“谁要和你殉情,不是警告过你不要摸本小姐的头了吗?”
也许是他们的无视激怒了源宿,它朝着正前方发出充满血腥味的怒吼,接着撑起庞大的身躯冲撞过来。
觉察到情况的二人跳闪到一旁。
虽然在普通人眼中它的速度很快,但是对于初霁来说,它的动作比一般的爬行类源宿要慢得多,这说明它受了很严重的伤。
即便如此对于两人来说目前的情况也不容易乐观,能发射钬弹的手枪已经无法工作,无论初霁手中的合金钢剑多么锋利,七澄的造成的爪痕多么深,都不足以击倒源宿这种具有强大自愈能力的怪物,伤口会在短时间内以令人恐怖的速度愈合。除非能一击毙命,但最好的机会已经在刚才浪费掉了,该怎样再次让这条满身鳞甲的大蜥蜴再次露出柔软的上颚呢?
“你受伤了?”
无意间瞟到自己衣服上的红色液体,继而看到了少女那涂满鲜血的爪子。
“本小姐怎么可能被这种级别的源宿伤到,是那家伙的啦,又黏又长的尾巴,臭死了,比偷看胖次的你还恶心。”
“啊,只比你多一点哦。”
……
等等,
刚刚打算出口为自己辩解的初霁注意到了几个关键点。
叫声,尾巴出血,蜥蜴型源宿……
结合这几种因素短暂思索之后,
初霁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七澄,我在正面吸引它的注意力,你趁机去背后使劲拽扯它的尾巴,越用力越好。”
“哈,为什么,你还要本小姐去碰那散发恶臭,充满细菌的尾巴,我才不去!”
“那好啊,我们今天晚餐的地点就是它充满消化液的肚子里了,顺便还不用付房租了。”
“……呃啊啊,希望你这家伙快点失手被它吃掉。”
奇怪的命令使七澄满头疑惑,她抿嘴充满怨恨地看了初霁一眼,扭头身影迅速消失。
来到正面战场,为了拖延关键的几秒和吸引它的注意力,单手持剑的少年摆出进攻的姿势,猛地双脚发力迈进,像离弦的箭一般奔向源宿。
本想靠着自己灵敏的躲闪能轻松完成佯攻任务的初霁很快就失望了。
突进的步伐很快被出现在视野中的红色所扰乱,仅仅只是撇到一眼,借助猎人多年经验铸就的强烈第六感使他本能地侧身翻滚躲避。
再次起身时,他视野中行进途中的坚硬地面上出现了一处直径约四公分的细洞。
危及生命的红灯立马在心中亮起,无尽的恐惧由视神经传达到大脑。
源宿的攻击方式,
改变了。
这个家伙超高速弹出的舌头堪比出膛的子弹,不,甚至更可怕,即使是被子弹正面击中也未必立即死亡,可如果在人类身上开出一个直径四公分的洞……
源宿根本无心给他能够想象后果的时间,迅速弹回的舌头再次出击,划破空气时的尖锐响声像是战争时期空中炸弹来袭的死亡之音。
太快了,几乎已经超出人类肉眼能捕捉的速度,初霁视野中红色的信息才刚刚呈现,带着粘液的舌头已经距离他不到十公分。
用尽全力侧身躲避,惊悚的红色擦过他的右臂,钉到后面的花岗岩石像上。
莫氏硬度在6~7的花岗岩被如同豆腐一样轻易击穿,四公分的圆洞在石像身上瞬间形成。
因为过大的力度使得他自身直接摔到在地面上,衣服也被划破,右臂传来的疼痛回馈给他负伤的信息。
开什么玩笑,自己碰到过的蜥蜴型源宿可不会这招啊。
虽然以前自己也就碰到过一次。
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代表着鲜血与终点的红色再次闪烁。
倒在地上的初霁无法做出任何躲避性动作,只能横举手中的合金钢剑进行格挡。
铛——
黑灰色的剑身应声折断,残缺的剑刃飞到身后的地面,
面色惨白的初霁直愣愣地看着举起的半截剑身,
若不是刚才自己在剑断的一刻向右边歪头,自己的脸现在肯定已经感受到微风从身前直直吹到脑后的凉爽。
不过即使侥幸躲过这次的刺击,他也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阻挡下次攻势的办法。
就在他即将真的要去源宿肚子里享用晚餐的时候,第四次的攻击并没有落下。
表情狰狞的源宿似乎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向后拖拽,扁平的指趾紧紧抓地,努力挣扎着的同时扁平状的脑袋扭动,打算优先解决身后的敌人。
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初霁将手中剩余的半截合金钢剑用力掷出,
嘶——
源宿发出惨烈的哀嚎,
注意力被分散的它结实地吃下了这一招。
回旋的合金钢剑精准地插在了它那独特的爬行类的大眼睛上。
受到刺激的源宿本能地盯紧初霁的身影,同时它那庞大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后移。
也许是明白前后夹击的窘境,也许是基因序列中潜藏的本能发挥作用,它突然充满气魄地朝天嘶吼,
伴随着传来的“咚”一声沉闷的重物砸地声,细长的尾巴从它的身上脱落。
Luckly!命运的女神似乎还没那么恶趣味。
见到此景的初霁心头涌上一阵欣喜,看到了这场斗争的曙光。
他迅速起身,从腰后抽出一把二十公分的钬制匕首,
作为猎人,没有备用的武器怎么可能呢。
但匕首的攻击距离也决定了它只能用在一招制敌的处境中。
没有任何停留和犹豫,直接用尽全力朝源宿正面跑去,
落空了三次攻击的怪物并没有第一时间着急出手,
紧紧锁定他身影的源宿静静等待着,
越来越近的距离将它打偏几率的分母几何级增大。
觉察到时机成熟,
丑陋狭长的嘴吻慢慢张翕。
“七澄,秋水仙!”
抱着断掉的尾巴躺在地上的少女听到突如其来的命令,顾不得摔得生疼的屁股和后背,飞速从口袋中抓出一只装满黄色浑浊液体的玻璃瓶,按下瓶盖后用力朝源宿尾巴断裂面掷去。
将利剑似的舌头凝聚全力准备射出的瞬间,剧痛从断尾出传来。
没有也没法躲闪,从刚才的那一刻,
他把自己的生命暂时交给了那个自傲又笨拙的娇小存在。
死神的名单划去了夜雪初霁的名字,
那道决定性的红色因从未体验过的痛楚而打偏。
离源宿三米处时,高高跃起,左手张开触到紧握匕首的右手,抵在匕首尾部,汇集全身的力量向下刺去。
“神峰剑技——落叶无绝。”
映着阳光的匕首狠狠插进它的脑袋上,巨大的冲击力压迫着头重重地叩在地面,短小的四肢拼命地张开指趾胡乱划动,仅剩的一只眼珠像是要从眼眶中迸出。
初霁不断地双手用力将匕首按下直至它一动不动。
觉察到源宿彻底被终结的少年终于松了口气,耳中却听到比源宿更加可怕的声音悠然袭来。
“夜雪初霁~”
少年连忙撸起右臂的长袖遮住伤口,抬起头映入视线的是七澄那恶鬼般的身姿。
精致的黑色洋裙被红色的血液与不知名的黏性液体沾污,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蝴蝶结也歪系在一旁,仿佛随时就会掉下来,过膝袜划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混着尘土和鲜血涂盖了原来的白色。
这套服饰貌似是她最喜欢的一套之一,起码确定的是以他们目前的资金消费不起的。
最为刺眼的是七澄那标志性压抑着怒火的微笑,上一次看见时还是初霁为了省点水费把她的内衣和自己的衣物混在一起洗。
一切都在计划之内,那这幅样子也是吗,
好像,自己根本没想过她会变成什么样吧。
“你最好想个好点的理由在回去的路上解释给本小姐听。”
说话的七澄同时将垂在头发边上的混合粘液用手捋了下来。
无论多么生气基本不会在任务中当场算账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
“我,我就说你不应该穿着裙子来吧。”
为了防止屋内还有感染的人类,初霁联同七澄谨慎地进入屋内排查。
屋内已经是一片狼藉,
简朴的桦木家具东倒西歪,部分上面布满圆洞和大口径弹孔,地上零落分布几颗红色的弹壳,一名身穿红色冲锋衣的少女倒在墙边,就像那个被击穿的石像一样,她的胸口惨不忍睹。不过令初霁疑惑的是她全身都已经烧焦发黑,就像遭受过强大电流灼穿。
仔细环视了一下她的周围,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少女背后墙上一处接通电源的插座被捣毁,白色的开关面板装饰贴被破开,隐藏在墙壁里的电线隐约可见。
应该是利用舌头攻击的源宿直接穿透了少女,恰好钉到插座后将电流引回。
怪不得自己第一次被攻击时,源宿将舌头缠绕在腰上进行拖拽,看来是电流的滋味在它的心中留下了阴影。
心觉侥幸的初霁又对抱有此想法的自己深感厌恶。
血迹直通卧室,
连通两个房间的白橡木门断成两截,重叠在卧室地面,甚至连门框及周围的墙壁也面目全非,很明显的巨物冲撞痕迹。
刚踏入卧室,初霁便示意身后的七澄留在正厅。
才刚刚做了两年多的猎人,初霁的职业生涯中从没见过如此接近地狱的绘景。
四溅的血液涂满了整个房间,床上,墙壁上,桌子上,画着精美卡通图案的海报上,写着姓名的马克杯上,全都是鲜红液体在表面静静地流淌。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人的鼻腔,初霁好不容易才把胃中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压住。视野又停留在一具脑袋被霰弹枪打烂的躯体上,凭借体型和身上的衣物可以看出是个中年男人,黑色的97式霰弹枪无力地靠在他的身前,枪身上附着些许的碎肉和白色脑浆。
视线再次搜寻,在距他不远的床上,初霁看到了他此生绝对难忘的画面。
年纪大概四五岁的小男孩,紧紧依偎在一名妇人的怀中,胖胖的小手环抱着她的腰,脑袋拼命地向前挤去,可以窥视到他内心的恐惧。而妇人的皱纹密布的脸上则是母性独有的温柔和笑容,刻满岁月流痕的手掌抚上男孩的后背,直视着前方。再细心就可以发现,男孩左臂已经发生轻微变形,黑灰色的鳞片长出雏形,手指间连出一层淡淡的薄膜。
这两人的致命伤是一颗从男孩背后进入,从妇人背后透出的霰弹造成的。
虽然没有看到当时的场景,但初霁现在也能够推想出来:
被逼入卧室的一家犹如笼中困兽,女儿已经被源宿杀害,小儿子也在刚才的混战中注入了过量的毒素,与其成为像外面那样的怪物,不如作为人类而死去,手持霰弹枪的父亲结果了妻子和儿子的生命,随后自杀。
探知到结局的初霁心中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叮咬,故事的真相让他将要窒息。
他想象不到一位父亲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不知道在扣动扳机的前一刻他内心是多么的绝望。
此刻,暗夜下楼顶的回忆开始涌出,少女的面庞浮现,
与她倒地时的身影重合。
“混账!”
一拳沉闷地挥到墙壁上。
夕阳的余晖将等红灯的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黑色的身影略过低空,又将开始一场依靠声音的狩猎。明明已到下班的高峰,斑马线后面的车辆却少的可怜。
这个偏远的地区没有任何可以把人留下来的特点。
“为什么让本小姐去干那种事情,它尾巴掉下来的一瞬间真的吓到我了。”
七澄终于提出了刚才的疑问。
“蜥蜴多数种类不会发出叫声,全身鳞甲十分坚硬难以应对,我们先入为主地把对方当成了蜥蜴,但是蜥蜴类分支的一种生物可以发出宏亮的叫声,而且外形和蜥蜴酷似,加上你可以击穿它尾部的鳞甲,所以我才让你验证,结果恰好证明了我的猜测,那家伙是蜥蜴类守宫因子源宿,虽然有着和蜥蜴一样的鳞甲却远远不如那样坚硬。”
初霁和往常一样解答着她的疑惑,声音中却带着不经意的低落。
自从那个房间出来之后,他就尽力伪装出平时那副轻松的姿态。
赤色的数字在单薄的计时器上跳动。
车流划破风的噪声交织在马路上,跌落在两人面前。
夜虽未至,远处商铺的霓虹灯光早早投射在柏油马路之上。
初霁再次看向身边的七澄,头发凌乱,衣装狼狈的少女正在摆弄胸前的蝴蝶结,
刚刚目睹的悲剧将往日的偏执与幽怨植入心间。
无论怎样看,这个年纪的她本应该和同龄人嬉戏、吵闹,依偎在父母的怀里撒娇,而不是和连房租都付不起的少年赌上生命挣取下一顿晚餐的酬劳。
该负责任的,是自己,还是这早已分裂的社会。
如果当初没有接下那个任务,现在是不是不一样呢,
如果当初没有成为猎人,
如果当初……
吃下了那份早餐……
霓虹灯下的轮廓在五彩斑斓的光晕中变得模糊,再逐渐清晰,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却在将要触摸到她的头发时止住。
凝望的双眼聚焦于陪伴了自己一年的存在,却没有映出她的身影。
和他相处了一年的七澄远远没他想象的那样笨拙,即使不用侧头注视,
她也能感觉到那只微微颤抖的手,
以及他那犹豫,迷茫,惶恐和不安的心。
“嘛,今天的事本小姐就不追究了,”七澄还是在捏着那只小蝴蝶结,“毕竟没有本小姐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你早就进到源宿的肚子里了,感恩戴德地活下去吧。”
“能遇到本小姐这样聪慧又有魅力的斑鸠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不,是你这辈子和下辈子加起来最大的幸运……”
和日常一样的自傲演讲灌进了低落的少年耳中。
“……毕竟,本小姐也只有你了。”最后的结句明显减少了不止20分贝,但是他听的最清楚的一句。
鲜明的绿色霎时间注满灰黑一片的管道,夺回被赤红支配的领域。
钢铁洪流的噪声仿佛在一瞬间融入到空气中。
平时的力道从头上传来,不知为何她却感触到异样的轻柔。
“再警告一次,不许摸本小姐的头。”
罕见地,没有打开他的手。
绿灯亮起,停止的步伐再次迈进。
无情的现实正提醒着这个世界原有的残酷。
共处的时光让他们沉浸在幸福的余韵,竟忘了自身的悲剧。
月亮的轮廓在红色的天空中悬系,只有无尽黑暗的深夜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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